一 iaon6/hiaon6 当三弯

去年暑假，在南澳岛租民宿度假消暑，与常住南澳岛的原籍澄海樟林的朋友黄立群兄比邻而居。常去立群兄家里蹭茶蹭咖啡喝，也聊些南澳的风景名胜、名人特产。他常在饶平、澄海和南澳等地海滨和海岛之间探险旅游，是个“海墘通”。神聊间，无意间听立群兄念了两句押韵的顺口溜：

上湾下湾，柘林神泉。

Zion6-7 oin1 ê6-7 oin1,

Ziah4-8 nan5 sing5-7 zoin5.

他说者无意，我听者有心。柘林、神泉曾经是潮汕地区的两个著名港口，这我知道，但上湾、下湾我不知道。他告诉我，是饶平的两个小港湾。

其实，是港湾名称猜也能猜出来，我感兴趣的是“湾”字读oin1（闲1）。于是，就把这则资料记下来了。

说来也巧，前不久，饶平籍贯的微信朋友陈焕群兄转发了吴汉谋先生的一篇大作《东里乡村——龙行之乡浪拍潮头》，对上湾、下湾有详细的描写介绍：

龙湾村位于距离饶平县所城镇镇区南边三公里，西、南、北三面环山，东南濒临南海东北部。全村由上湾和下湾两个自然村组成。……本地因临近南海，近有海岸湾口，故得名“龙湾”。

饶平县上湾村（陈焕群兄提供）

为了证实这个上湾、下湾就是立群兄顺口溜里的所说的zion6-7 oin1和ê6-7 oin1，我还专门致电陈焕群兄请教，证实本地就是这样读的。泉”我请教了惠来的朋友，当地音读zain5，与“前”字同音，也就是汕头、潮州音的zoin5了。

后来，陈焕群兄又转发了阿鹿去年十月发在“大城所城传统文化”公众号上的文章《“龙湾”乡名探究》，文中说：

东门港水路经赤坎山南侧向西弯行，再向东弯流，形成向上、向下两个大弯，上方叫上弯村即上湾村，下方叫下弯村即下湾村，弯中有水，当然就成湾了。

饶平县岭湾村（陈焕群兄提供）

关于“湾”字的读音，文章也专门做了描写：

为什么东界门内乃至潮汕人都叫我们乡名为“上闲（闲第一声）”“下闲”，而不是上弯、下弯。……“湾”字潮州话发音有二：一是读弯，如海湾、台湾；二是读闲（第一声），如饶平浮山镇有个岭湾村，读成岭闲村。

无独有偶，发现这个特殊读音的还有潮州市党校的吴构松副校长。构松兄业余坚持研究潮汕方言，多所发现，集腋成裘，编著成《方言雅语——潮州方言的文化审视》一书，请我作序。其实，他在《潮州日报》上连载的专栏文章我基本上都读过了，其中刚好有一篇《田中央的草弯》（《潮州日报》2021年3月14日），就从浮山镇的“岭湾”，所城的“下湾”两个地名读oin1，推论出“草oin1”的“oin1”可能就是“弯”字。这个推论，我觉得是对的。他电话咨询我语音上有没有问题时，我查了一下韵书，觉得可以说得通，就鼓励他把文章写出来。

饶平下湾村（陈焕群兄提供）

“弯、湾、泉”字属于《广韵》山摄二等删韵合口字，除了“弯湾”俩字之外，还有“还”字白读音hoin5（蚬5），也是-oin韵母。删韵开口字读-oin韵母就更多了，如“斑（面斑斑）、板（球板）”等，开口四等先韵字读-oin韵母就更是常见的白读音了，如“莲、千、先、肩、研（研磨）、殿、楝（苦楝）、佃、茧”等。因此，“弯、湾”俩字读-oin韵母是符合与古音的对应规律的。再查阅《普通话闽南方言词典》（第797页），“弯湾”字有wnai读音（国际音标记作[uãĩ]）。突然想起我们澄海话中，“迂弯崎曲”有时也说成“i1 uain1 ki5/kih4 kêg4”,这个“uain1”其实就是福建闽南话的读音。“弯”字潮音读-oin韵母，应该就是从这个福建闽南话读音演变而来的。

饶平县岭湾村（陈焕群兄提供）

再看看“弯”（oin1，闲1）字的词义：

“弯”字从“弓”，本来是“弯弓射箭”的意思，引申指使……弯曲，做动词用。潮汕话“弯”（oin1，闲1）字的常用义就是动词，把东西弯曲、缠绕、揉成小团，如：“张纸弯了点火烧掉”（把这张纸揉成团后烧了）、“个衫折好囥起，勿弯皱去（把这件衣服叠好放起来，别揉皱了）。”有时候，吃东西一手抓起来就胡乱塞进口里，也叫作“弯”，如说：“个卵糕伊弯做一嘴就食落去（一只蛋糕他一口就胡乱塞进去吃了）。”

其次是指弯曲缠绕起来的小草团，做名词用，通常是稻草团，叫“草弯”（oin1），还有甘蔗叶团绕起来的称“蔗壳弯”等。团绕草弯的动词叫“缠”（din5），动宾结构就是“缠弯”。

稻草弯之一（陈海清姐  缠弯拍摄）

    我请教了一下度娘，百度·百科居然有“缠埃”词条云：“缠埃是一项家务劳动，全由妇女们担承。过去大家大户，煮食炒菜于大釜大灶。燃料多用稻草。但稻草必须捆成一小束，才能入灶，这小束稻草，潮语叫‘埃’。把稻草扎成‘埃’，便叫‘缠埃’。”还有《稻草在潮汕农村的作用》一文，说：“在农村，稻草的最广泛作用是烧火做饭。农村老人有空闲时间，会扎成一个个的稻草团，称为‘缠闲1’。”（风吟楼，2020-02-08）

      由于用“弯”烧火煮食（做饭）是过去农村里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节目”，所以有时也被总结成经验、编成谚语。如：“一iaon6/hiaon6当三弯”（烧饭菜时如果心急，水没有烧开就去揭开盖子，走漏了气，就等于要多烧三只小草团了，比喻欲速则不达）。

说饭、菜差一点火候，可以说：“燃绌个弯”（hian5-7 zuah8-4 gai5-7 oin1）。进一步引申，指人的智商低，有点傻，会说：“个物燃绌个弯，煠不会熟（那个人脑子有点问题，傻乎乎的）。”

稻草弯之二（陈海清姐  缠弯拍摄）

遗憾的是，这句俗语中的动词“iaon6/hiaon6”（揭开锅盖）本字我还未能考证出来，标题也只能用拼音书写，希望有先知者留言分享给大家。

我原来考虑是否“掀”字，潮音一读heng1（欣），如“掀起”等；一读hiang1(香)，变异读为hiaon1，如“掀书”。但“hiaon6”声调又有异，难道是由阴平声异读为阳上？我不敢断定，大家也可以讨论。也许有别地的方音可以证实这种推论。

关于“弯湾”的特殊读音及其词义，发现者是文章中所提到吴构松、黄立群、陈焕群、阿鹿等先生，我这里只是对他们提供的资料做个相对学术化的分析、小结而已。

【延伸阅读】

【照片说明】

  这几张“弯”的照片来之不易。一开始，我喜欢摄影的弟弟帮我在澄海附近的程洋冈等乡镇转悠了一圈，没有找着稻草，好不容易才在一家养鹅场找到了一些老的稻草拍了照片，但老稻草“缠弯”拍出来的效果不好。我太太又请她在溪南镇南砂乡的堂姐帮忙找到了去年秋收的新鲜稻草，并“缠弯”拍照。很感谢亲友们的帮忙！